秋 痕
当架上的丝瓜被第一缕秋寒吹拂时,时令留下了潜移的一丝淡影。阳光力度衰减,根柢间不再萦回充盈的水分,叶片开始干枯卷曲,夏天里交错缠绕的藤蔓渐渐失去攀爬之心,步履踌躇,几颗赶不上早熟的果实仍在坚守最后的风景。经过了一个夏季的疯狂,收获进仓的是季节的赠予,摇曳在秋风里的则是时间匆促步履间漏下的一点执着。时间不会回头,守望还在继续,美丽无需注视的目光。 在我看来,气是时节交替最迅捷的信使,传递着不著痕迹的一丝一缕。春潮、夏暄、秋凉、冬寒,每一种气掠过时,已然呈现那个季节的节奏,像风中荡过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便唤起了心灵的桃花源。 不知从何时起,对秋的兴致渐行渐长,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曾经的情趣已经游移了很远。年少时喜爱夏天的味道,阳光倾泻之下,年轻的心事无从藏匿。至今我还想念夏日傍晚走在骄阳炙烤过的人行道上的情景:洒水车洒下一地清凉,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尘土、水雾的气味;怀中,则是几册刚借到的书。那样的场景,只是浪漫年华里招展的花枝,经过春风夏雨的交叠,走到和煦的初秋,枝头早就缀满了朴实无华,人生也由此变得素洁起来。 秋之初,阳气敛约,地气下沉,草木不再葱郁争荣,而略显古色苍茏。此时天高云淡,人的思绪也如飞鸿远影难以系揽,至于秋风怡人、月圆桂香,倒也是一大赏乐,轻易触不动人生笔墨纵横间深藏的孤山愁水短烛低篷。不过,中国文人素来不是这样,随手翻开一卷诗文,总染着几声秋的悲啼、几幅秋的心事,许是范仲淹的征尘周邦彦的旅枕,又许是欧阳修的叹息李清照的泪痕,渗出的是山河变色岁月蹉跎的萧瑟荒寒,偶得一丝笑意也遮不住桑榆暮景的几许皱纹。向晚之秋不免凌厉,文人又十分矫情,故而秋天的文章多是满纸寒冽,亮不起一星微微的温暖。当代女诗人舒婷笔下绽放的秋意倒是南国中秋之夜的幽幽深情,“芭蕉摇摇,龙眼熟坠”,还有容易使人梦游的月光。诗中飘荡着南方人熟悉的初秋的气味,寥寥几个字留住喧哗过后温情的沧桑,带点焦虑,带点渴念,带点知识分子心中供养的一缕清芬。 如果不是赶早上班,我很乐意搬一张椅子在阳台坐下,看密集楼群顶端露出的一角青山,暖暖的秋阳洒落下来,风拂过,微凉而温煦。南方的秋日虽然没有似火红叶、如画秋水,倒也朝朝风日好,阳光慵懒得可以,有几分布尔乔亚的意思。或许是我模糊了曾经醉心的北国之秋那一抹湛蓝,或许是生活模糊了视觉需求,存活在小城深处的人生,说到底还是看真切了近在眼前的生计,以及躲也躲不开的人情世故,细数不过是和岁月耳鬓厮磨的安稳琐屑。在这狭小拥挤的城市里,每天迎面而来的总是蜂涌的车流人流,还有无法抵御的声浪。奔忙的事多了,偶尔抬头望一望天,竟也发觉了蓝天的美好。感谢还有天顶这一片天,不管地上乱成怎样的一锅粥,它总是以博大的胸怀接受我们茫然疲乏的目光。 有些时候禁不住朋友怂恿,又穿上球衣站在了绿茵场上,就像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年龄造成的反应、速度等弱势罄露无遗,该抢的球抢不下来,该出球时慢了半拍。我开始困惑,即使不相信时间的锉刀锉慢了我曾经如风的速度,可如今的一招一势分明代表着岁月磨蚀的一种语言,毕竟我不是萨内蒂,快四十的人了还能在场上跟孩子们玩命。这是无奈的发现,无奈之中联系着人生初秋某种渐渐谙熟的生存状态。举手投足间传达的尽是徐缓的意味,心气静了下来,胸襟怀抱不再是江河气象,年轻时持抱不放的心事,凝固成记忆之树的疖疤,曾经倾注了大量心机的欲念,再回眸时已扑腾不起一朵浪花。日子被渐浓起来的薄纱笼罩,朦胧了风流云转下的琐碎和忧愁,仿佛一本老书在手,边角锋棱磨钝,色泽几分昏黄,翻动时,指尖便不由得触到了温和。最踏实的就是看着孩子如花蕾般一天天绽放,一天天长大。一声爸爸,牵动细细心弦;一个笑脸,留住无数挂念。孩子和我们,是一条生长链上的果实,一端正值嫩绿,另一端已转为金黄。彼长此消,谁也无法躲避的美丽宿命,撩拨起我们的成长之忆,也勾勒出宁静一隅无声的真实,而这时,再没有比坐下来欣赏更为安然。 渐渐倾心于沉静的四周,像一枚转红的叶子,摇曳在秋凉如水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