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办祠产和义学这种事 秦可卿为何不托梦给最高权力者贾母?
我们知道秦可卿和王熙凤声气相投,要好得很;但贾母对秦可卿也是很欣赏很中意的。虽然隔了几辈,关系不如年龄相近的人亲密,可是这又不是一般的小儿女私房话,乃是事关贾府生死存亡的大计,难道不该找个更靠谱的托梦对象吗? 我想来想去,除非说贾母是皇封诰命,鬼神莫近,秦可卿的魂儿见不着,这才讲得通吧。 但其实,还可以有更简单的解释。 秦氏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别人未必中用。”这个“别人”,是包括了贾母在内的。 那么贾母到底有什么掣肘之处呢?无非就是一般的大家长会面对的糟心事,比如—— 这次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着呢!”众人听说,也都笑 了。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的蹩脚笑话有没有绵里藏针其实并不重要,只看贾母听得“偏心”二字便如此敏感,不惜在家宴上针锋相对,就知道作为大家长,一碗水端平不仅仅是个自觉的态度,更是一种压力。只是这“公平”二字,实是各房打出的招牌;后面藏着的真实算盘,是便宜尽可以占,亏是一点也不肯吃的。 然而秦可卿提出的置祭产,资助家学,恰恰是要贾府各房一起吃亏的一个主意。祭产获罪不入官,那是因为祭产一旦捐出,就不属于贾府了,而是属于贾氏宗族的。家学更是全宗族一起获益,贾府一家买单的亏本点子。平时“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各房,怎么可能答应贾母倡议折自家本便宜别人家的事儿。 秦可卿的主意,和重视不重视教育倒没什么关系,(按照冷子兴的定义,贾府是“诗礼之家,最教子有方的”,重视教育早就成了贾家的政治正确,并不存在是否要重视的困扰)。可卿所言,本质上是冯谖市义的路数,以眼下经济上的损失换得获罪时的避风港;可是别忘了,即便是孟尝君本尊(这样的政治人物,水平比贾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也得人先斩后奏了,才能执行得下去。 难道说孟尝君也水平不够,缺乏有备无患的觉悟?事实上,政治风波的到来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为了一个无法预测的未来打太多伏笔,倒真的是非理性的。想想孟尝君要是之后没用上冯谖的伏笔,后人又会怎样评价冯谖呢?况且,市义也要有实力,孟尝君大约还烧得起这一笔钱,彼时的贾府,可是早已到了“内囊也尽上来了”的地步,哪里还容得下贾母拿这副仅有的底牌去瞎打。 再回头看秦可卿托付王熙凤的一番话,处处不遗余力地用灾难吓唬阿凤,可见这“置祭产,办家学”两桩,实在是只有抗灾时才能见效的奇方;在贾府重重经济压力交加,又暂时看不到灾难将至的情况下,任谁都不可能同意贸然布下这一步棋的,就算是秦可卿本人,如果不是开了金手指知道贾府即将发生的大灾难,也不会这么布局。 因此贾母不会去做两件事的真实原因,是作为大家长,她必须做令众人都能服气的“理性”选择。在全家都没有开外挂的情况下,置办祭产和家学实在是不那么“理性”的举措,贾母是没有立场去做的。 其实,如果贾府能够确知灾难在即,不必可卿阿凤等人绸缪,就算是赦珍琏蓉等人,也拿得出相应的手段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脂批曾经评价探春“使此人不去,将来事败,诸子不至流散”的原因——探春是贾家唯一一个清晰地看见了贾府大败的迹象的。)但若无人预见,那么无论什么手段,官面上都是施展不开的。 因此,秦可卿这一梦只能托给王熙凤——贾母要想动公中的钱,谁也瞒不过,谁也不会支持,而王熙凤却是有直接管理财务的便利的。秦可卿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王熙凤召开家庭会议,打正式报告,“恳请贾府高层批准办理上述两项事宜”,而是希望王熙凤听懂了她话里暗示的“Winter is coming”,拿出腾挪公款私放高利贷的手段来,悄悄地为贾府谋一个翻身的余地。 别忘了秦可卿交代王熙凤的时候,是给她戴了一顶怎样的高帽子: “婶娘,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英雄”是用来突破常规的。如果只是光明正大地逐级上报提案,根据上级指示进行地产收购和基础建设,有什么稀奇,也值得要个“英雄”来成就? 最后开个脑洞吧:真要说起来呢,依照王熙凤争强好胜的性格,如果真听懂了,未必不肯好好执行的。可惜的是,阿凤大约这辈子都毁在没文化上了,“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么赤裸裸阴森森的两句话儿,她愣是没听出味道来…… 所以,嗯,没接受过正规教育确实很耽误事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