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莉蒂安娜》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关于修女“还俗”的电影,其实到现在都还有很多人在拍。然而到头来,不论是蒙吉的《Beyond the hills》,还是最近崭露头角的《Ida》,终还是敌不过布大师半个多世纪前的这部《Viridiana》。不是头一回看布努埃尔的电影了——好歹也生生熬过了艰深莫名的《安达鲁犬》和《黄金时代》——也许正是有了这两部的铺垫,此次看罢终于可以“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欣赏起老布的电影美学。 《Viridiana》通片运镜极其流畅,与早期时同样聚焦底层的《被遗忘的人》相比——感觉荧幕周围都带着粗糙的毛边——简直就是丝绸是璧玉。上述另外两部近期讲修女的电影里,怕是长镜头滥用得太多,让我总(误)以为她们应是在安哲灰蒙蒙的画面里做着塔可夫斯基般的徘徊与思考。现在看来可能事实恰恰相反,修女指代的这个群体,缺乏的恰恰正是这种必要的踟蹰与思考。先说前者,我们在《山之外》里看见的,Voichita 月光下的背影,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艾达》里,一幅又一幅静态的定格,少女空洞的眼神……但这些空镜头充其量只是我们漫边思绪的容器,装载着观众代入的种种情绪,而角色本身,并未以一个独立个体的姿态激发起怎样的行动和思考。换句话说,我们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感性血液,浇灌和滋润着荧幕上迷茫的 Voichita 和 Ida。 布努埃尔片中的 Viridiana 完全就是另一副存在。首先,我们看不到一个站在她对立面,象征着世俗生活的女配角,作为我们大众的化身,来“告诉”和“教授”主角应该和不应该做什么。也许正是从这个设置开始,《Viridiana》就脱离了“双人公路电影”的惯常套路,故事的延伸和发展,大多都在 Viridiana 自己的掌控之中。尤其让人惊异的是在她叔叔自杀之后的救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自信,笃定,井井有条的 Viridiana,与我先前对修女角色羸弱,笨拙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其实不该意外,早在她与叔叔相遇的第一幕里,开门见山般“我知道您一直在接济我,但我并不喜欢你”,就该看出些端倪了。 其次,从导演掌控影片节奏的角度来看,也与 Viridiana 的角色相互吻合。前一个镜头还是在收拾行李,下一个镜头就来到了车站,毫无过渡,哪怕是留一丁点时间关注人物的眼神呢。布导似乎根本就不屑于描摹和探讨人物的心理历程和感情冲突——没有前文所述的那种“容器”,安放和消化观众的想法。一方面,这种冷峻而富含距离感的叙事态度,揭示着某种“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的看破意味,是一种更直接的讽刺,不留情,也更深刻;另一方面,导演在如同支配木偶人一样指挥角色做这做那的过程中,也许想要真正表达的,正是这种被掏空了感情,停顿,和思考的木偶人状态。 Viridiana 有自己坚持的价值观和信仰,深信不疑,但导演并不通过角色本身的犹疑表达他对宗教的姿态,而是直接通过某种必然的事态发展来告诉你,这种乌托邦式的救赎根本就行不通。 影片的高潮无疑是在“最后的晚餐”定格的那一刻,引狼入室,事情的发展终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导演刻意用拍照的方式给了我们一次停下来的机会——也许也是给他自己一次在镜头背后暗暗偷笑几声的机会吧。到头来,Viridiana 的这次出走和救赎之路,因她叔叔的欲望和歹念开启,却在一种更强大更黑暗的力量下终结。叔叔在剥开侄女上衣胸前的那一刹收住了手,但这却阻止不了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而且就在同一张床上。影片末尾,仆人的小女孩在宅院外焚烧月桂花冠,“少庄主”握着 Viridiana 的纤手开启游戏牌局,我们也隐隐看到布大爷高居庙堂之上对宗教和中产生活一并指指点点。这种极富戏谑的挑逗,像极了约瑟夫.罗西《Servant》里最后的反客为主,是否大呼过瘾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你说不清楚是正义赢了还是还是邪恶赢了,可能只是一种邪恶战胜了另一种邪恶罢。 从这一点上看《Viridiana》无疑是激进的,与《黄金时代》里对耶稣基督的直接挑衅略有不同,这里布努埃尔很耐心地绕了一个小圈子,还亲手搭建起了一个如梦似幻的花园,最后再亲手将之毁灭,一气呵成。结尾处,摄像机从牌桌的房间里缓缓退出,延伸至屋顶至走廊(也许这是影片里最长的一个镜头 冷眼过后的温情一瞥吧),现实的画布下,发生的这一切我们真的难以辩解什么。导演扔给我们一个大大的问号,自己则袖手一挥,扬长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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