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女神六十，美人依旧

文 | Zazie

林青霞近来参加了一个电视真人秀节目。在一众音色各异、却不约而同提高音调的女星之中，她的声音最低沉，语速最缓慢，似是孤独延伸出的节奏。

那个时代的女明星自带一种习以为常的明星气质、浑然天成的“隔”。而时下的真人秀艺人则是争先恐后近乎刻意地接地气。不知道林青霞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合。

不过，或许她会像历来与其他男女明星合照那样，从不“艳压”，全无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淡然的英气无人能及。

人们觉得她美丽如昔时赞她是“不老女神”，觉得她容颜已逝便说她“美人迟暮”，而她自己却说六十岁以后才是她的黄金岁月。

多年的女明星生物钟让她保留着晚睡的习惯，夜阑人静，回忆袭来，刚好是独自写作的时候。于是，淡出公众视野数年的林青霞开始写一些专栏文章，又把这些文章整理出来，先后出了两本书，《窗里窗外》和《云去云来》。

她的文字朴拙真诚，带着初学写作的虔敬，没有繁华过眼的恓惶。她写作的时候，又是仪式感十足的：“现在人都喜欢用电脑写字，我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稿纸上，写不好就把稿纸搓成一团往地上丢，丢得满地一球一球的，感觉就像以前电影里的穷作家，很有戏。”（《窗里窗外》）

坐在宽大的梳妆台前，有时回家尚未褪去盛装，还摇曳着钻石耳环，有时灵感乍现，匆忙出浴，发梢还挂着水珠，便开始了几个小时纸上戏。

不知她自己是否会想起《东邪西毒》中与自己倒影练剑的独孤求败，在旁人想来或是美人对镜的自恋自赏，或是息影女演员解解戏瘾，但对一个自成年起就开始演戏的人来说，可能已经无需刻意启动表演模式。尤其是早年经过了十几部琼瑶电影的洗礼，生活也许只是少了过于戏剧化的音效，人物夸张的情绪反应不会化成一连串排比反问感叹句，也无法在此基础上不正常地加速剧情进展。生活自有它原本的速度，电影却会给演戏的人留下持久的浪漫精神。

1973年，林青霞的处女作《窗外》就是与秦汉对戏。很少有人可以爱自己19岁爱上的人长达21年。

恋爱多年后，林青霞说到秦汉还是一脸娇羞，说他有信心、有性格又好潇洒，指着蔡澜、倪匡和黄霑说：好过你们三个。1990年的“沙发访谈”最好看，两个颜值极高的人国粤语切换自如，美人眼中满是爱情的欣悦，与爱人一起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情境。此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他们“也赚了一点钱”，她又因《滚滚红尘》拿了金马影后，脸上挂着对事业生活的志得意满。

四年后她穿着东方不败红的礼服在媒体面前笑着宣布：我结婚了。新郎众所周知地不是秦汉。天蝎座的辣挞和决绝，可以让一段感情绵延20余年，可以为爱人的儿子积极铺展演艺路，也可以因为坊间传说的一次感冒、一张机票而离开这“一生人最钟意的这一个”。小生也试图挽回，却为时已晚。

2013年，金马奖五十周年，有意策划“二秦二林”同台，据说林青霞爽快答应，秦汉婉拒。一次街头突然被问及秦汉，林青霞笑说“陈年往事不必提”。2014年的真人秀里，秦汉重返与林青霞同游过的尼斯，坐在石头海滩上怅然若失。

美人已放下，小生似乎依然耿耿。也不尽然，她的书里只是写到在大漠月光中看沙丘上自己的孤影，对漫长岁月里深爱过的人却没有提到半个字。如戏的跌宕起伏之外，唯有寂寥消耗不尽。

1985年，林青霞31岁。

“《警察故事》通常是天亮才收工，有一天收工早了，半夜三点，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茫茫然，走进公寓，打开房门，望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好美啊，这就是东方之珠——香港。心想我应该开心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样璀璨的夜景，让我感觉更是孤单。心里一阵酸楚，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云来云去》）

1992年，林青霞38岁。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从敦煌飞到兰州，再从兰州转飞机飞回香港。在飞机上我把脸埋在草帽里，一路耸着肩膀哭回香港。传说孟姜女为寻夫哭倒长城，我是因为《新龙门客栈》哭了大半个中国。”（《窗里窗外》）

她说章诒和寂寞，劝她要找男朋友。说起邓丽君，更在记忆里还原了邓在巴黎的寓所，空荡的大厦与回廊，室内木质圆桌、拼花地板、水晶灯，吃的是清淡的炒米饭。符合独居女性幻想的完美小公寓，难掩孤寂。熟悉孤独的人总是容易觉察他人的寥落，也因为一个人的时间多，更有机会看星光月光。

严格说来，她的表演远不及她的美貌，常是显得有些愠淡，甚至有点僵硬，也可能是容颜耽误了演技。

林青霞早在1977年就在李翰祥的《金玉良缘红楼梦》中反串宝玉，却直至1986的《刀马旦》才由徐克发现了她的中性美。到《东方不败》时，她已经演了近十年的港产动作片，通常那些反串出演的影片里也会有伴随着女装造型，有时颇为艳异，渐渐开始不合她的气质，影片质量也良莠不齐。

1994年，林青霞出演了息影前的最后一部戏——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这也是她演的第一百部电影。无论是男装的慕容燕还是女装的慕容嫣，表演的差别并不分明，因为两个角色本也是不分明的，但在她的表演中却分明地看到欲望、恨意、柔情，复杂的情绪和层次。旋转的鸟笼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在这张极美的脸上，满脸都是寂然。

现如今，两个女孩在台湾街头偶遇林青霞，大声嘀咕：好丑啊！林青霞并不介意，知道只是小女孩想引起注意：因为我不可能好丑，可能是麻麻地。上清谈节目，她又拿自己的招牌下巴开玩笑：上边一个，下边还有一个。

容貌美丽与否，孤独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始终与人相伴，让人受尽折磨，却又不可或缺。这个对自己绝世的美不以为意的女人已年过六十，读书写作，练习书法，偶尔上上电视、会会朋友，大概已鲜少独自哭泣，像是找到了与孤独和平相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