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战机被击落后凭什么实现对土耳其的逆袭?
11月24日,一架俄罗斯SU24战机在执行叙利亚空袭任务时遭土耳其战机击落。 因着这事儿,俄土关系一时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而这些日事件的持续发酵,更使二者之间的一举一动,深深牵引着大家的神经。 在地缘政治101、102两章中,云石君已经就土耳其击落俄战机的动机及其之所以敢这样做的底气做了分析。而上一节《地缘政治103:俄罗斯为什么必须消灭土耳其》一文中,云石君也对俄土矛盾的深层次原因做了解读。而在文末,云石君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俄土交火之初,土耳其是横跨欧亚非的世界级大国,而俄罗斯仅是个小小的莫斯科公国。可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土耳其却被俄罗斯步步蚕食,最终被压制成一个蜗居伊斯坦布尔与小亚细亚半岛的二流国家。 这是很不合理的。毕竟当年土耳其与俄罗斯的强弱对比实在太过悬殊。为什么有着世界级大国地位的土耳其,却被俄罗斯这个屌丝成功逆袭?云石君在这一节中做个分析:
在许多人看来,土耳其之所以会败给俄罗斯,最主要的原因是俄罗斯获得了工业的加持,而土耳其却深陷农耕泥沼,迟迟无法转型。 这种认识其实是有偏差的。毕竟在俄土对抗的中前期,工业革命尚未发生,工业对文明质量的提升作用也还相对有限,单凭于此,是不足以让俄罗斯取得对土耳其的战略优势的。 而即便工业时代来临后,俄罗斯工业水平也长期不过就是个二流末的水平,直到苏联兴起才一飞冲天。而反观土耳其,由于与基督教文明地缘关系十分紧密,所以在伊斯兰世界,它绝对是吸收西方先进技术成果最多的一个。这也就是说,即便土耳其在文明成色上比近代俄罗斯稍有差距,但也并不明显。凭借庞大的体量,土耳其绝不至于这么早就被俄罗斯打垮(俄罗斯真正进入工业时代是在苏联时期,而在那之前,土耳其就已经被俄罗斯打的丢盔弃甲,彻底沉沦。) 关于这一点,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中俄《尼布楚条约》。尼布楚条约的签订时间是在17世纪末,当时的清朝,是一个十分纯粹的农耕国家,但它依然很容易的就将俄罗斯排挤在东亚以外,并将这种地缘平衡维持了一百多年,直到鸦片战争后才被打破。 奥斯曼土耳其的国力,并不逊于清朝,甚至由于地处东南欧,所以它对欧洲技术的吸纳,要远远强过远在东亚的中国。而土耳其从16世纪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被俄罗斯步步蚕食的大坑之中。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引发了俄土双边关系中,两国地位的颠覆性逆转呢? 在云石君看来,主要有四方面原因: 第一,纵向的内在实力此消彼长 俄罗斯所处的东欧板块,在古代属于远离文明核心区的寒冷边缘草原。以中世纪以前的人类文明发展水平,尚不足以对这种寒冷地带有效开发。 但到中世纪中后期,虽然工业时代依然尚未到来,但欧洲农耕文明的千年积累,已使农业生产技术大大提高,从而初步具备了在较寒冷地区开展农业种植的能力。 当然,光具备农业开发能力还远远不够的。东欧地势平缓,利于游牧武装驰骋,如果不能有效消除游牧武装的侵袭影响,即便出现一些农耕立国的国家,在政治上依然得受游牧势力钳制,难成大气。这也就是说,游牧势力依然在是东欧草原的主宰。 如果东欧一直保持这种游牧主导的形态,那土耳其倒是不怕的。虽然游牧政权的武力超强,但游牧为主的落后生产方式,决定了建立其基础上政权,缺乏强大且稳定的物质保障,这也就导致游牧势力的对外扩张,通常体现为一时性的烧杀抢掠,而不可能有什么长期战略规划。这也就是说,土耳其就算一时在战场上失败,但只要有足够的国力维持持久战,那么游牧势力鉴于己方战争资源有限,天然缺乏持续战争的潜力,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大举攻占的企图,甚至会主动寻求以商业贸易的方式来获取稳定收益。 但热兵器时代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热兵器的出现,大大抵消了游牧骑兵的武力优势。而相对于冷兵器,热兵器的制造,又需要更加丰厚的物资基础支撑——这意味着单位创造能力更高的农耕政治势力,凭借热兵器的加持,取代了游牧势力对东欧的主导。具体到现实层面,就是俄罗斯系莫斯科公国的兴起,和蒙古系金帐汗国的没落。最终,莫斯科公国消灭了压在自家头顶的金帐汗国,建立起了农业基础主导的俄罗斯帝国。
当旦东欧在文明形态上完成游牧主导到农耕主导的转型,土耳其的麻烦就来了。东欧地域广阔,可开发土地众多,在排除游牧武装袭扰后,农耕文明的覆盖范围不断扩大,东欧物质基础大幅增长,这为其进行战略扩张提供了保障——换句话说,东欧地缘势力对土耳其的威胁,已经从游牧时代的土匪般烧杀抢掠,过度到了农耕思维下占人领土,纳为己有。 而东欧向农耕主导转型后的另一个战略思维变化,就是开始谋求对商业路径的控制。这一方面是由于农耕生产模式下,物质财富的积累大大增加,带动了商业交换需求的大幅增长;另一方面,物质财富的增长,使得俄罗斯可以承担得起打造、供养商船、军舰的开销;而农耕相对于游牧的高技术含量,也给海船的制造和维护提供了技术支撑。既然已经具备了开展海上贸易的能力,俄罗斯当然要寻求对黑海——地中海这条关键航线的控制,与土耳其的冲突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总而言之,东欧文明形态从游牧到农耕的转型,既增强了其打击土耳其的能力,又激发其打击土耳其的欲望。在这种情况下,土耳其建立在东欧游牧文明物质层面脆弱性基础上的相对优势被消解,反应到地缘政治层面,就是土耳其与东欧的原有地缘平衡线被打破,俄罗斯凭借近水楼台的优势,夺取了黑海北半部海岸线附近的原土耳其领土,甚至开始渗透至巴尔干地区。 这对土耳其的打击是非常之大的,这些领土的易手,其效应不仅仅体现在双方地盘的此消彼长(以当时奥斯曼土耳其的体量,这点领土实在是九牛一毛),更意味着土耳其对黑海——地中海贸易绝对主导权的丧失。 虽然凭借对伊斯坦布尔这个地缘中枢的控制,土耳其依然能够扼住俄罗斯的咽喉。但俄罗斯挺近黑海后,已对土耳其构成了巨大的战略压力,以致土耳其必须充分考虑俄罗斯的感受——而这种考虑的结果,就是伊斯坦布尔的战略价值无形中相对下降。 如果土耳其不想承担跟俄罗斯全面开战的严重后果,那它自然就会对黑海——地中海航线投鼠忌器。换句话说,黑海——地中海贸易线路,由土耳其单方面主导,变成土耳其——俄罗斯共同主导。
而俄罗斯挺近黑海,也打破了土耳其地缘结构的完整性。以伊斯坦布尔为核心的黑海——爱琴海沿岸,是奥斯曼土耳其的本部核心区。要确保本部核心区的安全,土耳其必须实现对黑海与东地中海沿岸土地的掌控。 东地中海暂且不说。就黑海而言,土耳其必须占领黑海周边海岸线领土,将其变成自家内海,才能有效构筑保卫伊斯坦布尔核心区的外围防线。可当俄罗斯在黑海北半部海岸线站稳脚跟后后,黑海就变成了俄土两家共有,其之于伊斯坦布尔的的北方地缘屏障功能被消解。这使得土耳其在战略上面临巨大的压力。 当黑海作为伊斯坦布尔北方地缘屏障的作用消失后,土耳其为了维护本部核心区的安全,就只能被动扩军,在以伊斯坦布尔为首的黑海沿岸城市大量布防,通过现实武力的增长,来抵消地缘屏障被破后的国家安全风险增加,这意味着土耳其的国力不得不大量浪费在无意义的防御式消耗中——最要命的是,这种消耗还是无止境的。 俄罗斯地缘实力的不断提升与土耳其国力的持续性失血,使二者的强弱对比逐渐发生变化。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对二者间的逆转构成重要影响: 二、横向的势力范围增益减损。 国家与文明体系的发展壮大,除了纵向的内在实力提升,与横向的势力范围拓展。而势力范围的拓展,除了自身实力这个内在因素外,与外部地缘政治环境也大有关系。 在这一层面,土耳其的地缘政治环境是极为不利的。土耳其是横跨亚欧非三大洲交界,是古代世界最重要的地缘中枢。这一特殊的地缘价值,曾经给土耳其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只要占住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就可以从国际商业贸易中雁过拔毛,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 但凡事有利皆有弊,土耳其能够获取这么大的商业收益,很重要一点就是,它地处西方、伊斯兰世界的战略中枢,周边都是当时已大规模开发的优质地缘板块。正因为开发充分,这些板块才与外界开展大规模贸易的资本,土耳其也才有坐地生财的可能。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土耳其失去了四周继续拓展的战略空间。由于周边地缘板块开发程度较高,当地土著势力也颇具实力,土耳其再想夺人地盘,就不得不面对强势的阻击。 具体来说,土耳其西有欧洲、北有俄罗斯,东有伊朗萨法维帝国,这三者都实力强劲,难以轻辱。至于南面,北非倒是已被土耳其收服,而再往南开拓,就是全球最大的撒哈拉大沙漠,完全杜绝了土耳其继续向黑非洲拓展的可能。所以,到俄罗斯兴起的时代,土耳其的版图开拓已经基本到头,再往前,已没有太大拓展空间。相反,随着欧洲、俄罗斯等文明的兴起,他们还会加大对土耳其的战略压力,使土耳其的势力范围不增反减。 而俄罗斯则不同,虽然在西、南方向,俄罗斯也同样要面对面临欧洲、土耳其等成熟文明体系,但在东方,俄罗斯所面对的,不过是早已落伍于时代的蒙古——突厥系游牧部族。 游牧部族文明形态极端落后,原有的骑射优势又逐渐被热兵器压制消解,再加上它们内部四分五裂,所以征服起来十分容易。这意味着俄罗斯可以用较小的代价,将这片广袤的土地收入囊中。 当然,这片土地上的文明之所以落后,乃是因为其地理环境极端恶劣,可开发程度较低。但是,开发程度的高低,除了地理条件这个基本因素外,又与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密切相关。随着人类缓慢向近代过度,已经初步具备了开发这些高寒带或者内陆荒漠地带的可能,而俄罗斯相对于那些游牧渔猎部族的高文明形态,决定了它在开发西伯利亚和中亚方面,具有更高的能力。所以,当这些地区落入俄罗斯之手后,其创造财富的能力,自然就超过了那些游牧部族。而且不同于曾经四分五裂的小游牧汗国,俄罗斯是作为一个庞大单一政治势力,来这些地区进行控制与开发,这意味着其开发的规划布局更加合理,而且还能减少彼此间冲突消耗的损失,开发的收益可以最大限度的转化为俄罗斯国力。 虽然北亚、中亚的恶劣地理环境决定了,这些地方的开发价值永远不可能赶上欧洲、地中海,但毕竟其体量庞大,聚沙成塔下来,也能赚到不少的资源——而且这种资源获取量,还会随着技术的进步而不断提升。 地缘环境决定了,土耳其难以继续拓土开疆、俄罗斯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北亚、中亚的广阔领土,双方地缘实力差距的扩大,终究会转化到现实国力层面,成为俄土战争中俄罗斯力压土耳其的根本原因。
第三,国土地缘结构的规整程度。 国土规整与否,对国家安全环境有着相当大的影响。俄罗斯的国土还是比较规整的,早期局限于欧洲时,呈块状布局,后来虽然不断突破,但总体来说还是呈矩状结构。这种紧密规整,既有利于内部的整合,也减少了俄罗斯国土与外部的接触面,这意味着俄罗斯承担的外部压力相对较小。 当然,俄罗斯的地缘结构也有严重问题,具体来说就是西重东轻,亚洲部分开发程度较低。不过在当时,亚洲的外部邻邦皆深陷农耕泥沼,对俄罗斯的威胁有限,所以这一问题并不明显。 但土耳其就不行了,土耳其的国土极不规整,零散不说,大片国土都位于海岸线的狭长地区。在人类进入大航海时代后,海洋不仅不再是有效的地缘屏障,反倒是海权国家对外扩张的战略通途。 当然,土耳其的海权也曾经强盛过,不然不可能打下这么多的海岸线周围的领土。但随着欧洲国家海上实力的发展,土耳其的海权逐渐被压制,这使得它在地中海、印度洋、黑海等海域周边的领土,实际上已成为本部核心区难以掌控到的边缘地带——而在海上优势不再的情况下,土耳其对此却无可奈何。这也就是说,土耳其空有大片领土,但在海权没落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形成合力(进入19世纪后,这些边缘海岸线领土要么被欧洲占据,要么事实摆脱伊斯坦布尔的控制,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最后,则是贸易路线的变化。大航海时代的来临,打破了伊斯坦布尔在欧亚贸易线路中的中枢地位。欧洲不仅可以绕好望角、合恩脚,经印度洋、太平洋直接航行至亚洲,还可以开发出苏伊士运河,以直接突破中东陆地的阻碍。甚至,由于俄罗斯对亚欧大陆北部的经营,已经在这片原先的荒蛮之地,开发出的新的东西方交流通道,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对中东传统贸易线路的替换。 伊斯坦布尔在黑海——地中海航线中的地位已被俄罗斯部分消解;在东西方交流中的地位又被欧洲人用各种方式替换,这种情况下,土耳其的没落也就由此注定。 本文为云石地缘政治系列第104篇:俄土关系第4章。对地缘政治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订阅云石微信公众号:yunshi911(长按可复制),收看云石全部地缘政治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