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转眼到了二月,天气转暖,彼时名为玄镜的岳绮罗伤好得差不多,只是额头上一道长长的伤痕算是留下了,但她那时太小,不疼了也就不甚在意,随着师父师兄一起云游四海去了……
到了这个时代,古老的门派术法早已失传,道士们虽然还都在修习法术,但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云虚真人算得上是个特例,放眼当世,论及法术修为怕是没人比得上他。
云虚真人年轻时勤勉好学,酷爱仙玄修道之术,为此他全心全意地钻研了一辈子,并且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在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日复一日的苦修使他终于成为了一方泰斗,然而他仍觉未足,又云游四方斩妖除魔,希望能获得更大的突破。奈何如今的妖魔鬼怪也都是些个没有上进心的,修炼不精就出来作乱,在他看来至多不过算是些杂碎,渐渐的就没了兴致。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云虚真人动了心思找个传人继承自己的衣钵,但自己那徒儿玄明实在不成器,整天调皮捣蛋倒还在其次,他并不笨资质也不算差,但只是太平凡,平凡得一眼就能看出他这辈子拼上全力都无法学会自己一半的本事。
云虚真人很忧愁,不过这份忧愁在他收了岳绮罗为徒之后彻底消失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这小丫头不仅天生灵力极佳,而且在道法仙术一门上堪称天才,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十分勤奋好学,自从教会了她读书识字之后每日不是在参悟道法就是在画符念咒,其钻研精神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令他十分欣慰。
于是这之后三人相处模式就变成了,师父和师妹热烈地探讨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时,小道童幽幽地问出一句,“师父,天已尽黑了,今夜我们在哪里留宿啊?”
云虚真人瞥他一眼,不屑作答。
又说到“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复命曰常”,他在旁边见缝插针,“师父,我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十几日了,之前向村里人要的地图是不是出了错?”
云虚真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甩出一张从未打开看过的纸。
谈到咒法道术那师徒二人具是满面荣光,“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他摸摸饿了一天的肚子道,“师父,干粮早已经吃完了,我们去找户人家做做法事赚点钱花吧?”
师父并小师妹一起瞪他一眼,“肤浅俗人!”
玄明感觉自己就像为了伺候不务正业的丈夫和娇蛮任性的女儿而日夜劳作的村妇,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小师妹是不是师父的亲生女儿,两个人的古怪偏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是大师兄,他必须撑下来,如此过了五年,岳绮罗在道术修为上进步之快有如神助,玄明在操持家务上进步之快……不堪回首。
他本以为有了小师妹就会有人陪他玩,可事实证明小师妹比他师父还热衷于道法仙术,根本没空理睬他。近几年这小师妹也不知是被他宠坏了,还是受了师父太多的影响,越来越自视甚高,超脱凡尘,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这两尊神仙大人,结果人家非但压根不领情,而且消受得十分理所当然。
玄明很怨念,每每想着扔下这两个“大仙”自寻出路去,可是每当转天听到小师妹以那细细的小嗓子唤他“师兄”,他又憋不住露出笑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继续伺候她了。身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活得十分窝囊,但他不敢走,念及师父养育之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怕他走了小师妹那不通世事的样子照顾不好自己,更怕他走了她也像看着父亲燃烧的尸骨一样面无表情,半点不舍都没有,想想就觉得自己反而会比较伤心……
岳绮罗从小就是个有些偏执的人,她不喜欢的东西,一眼都不会看,而她喜欢的事物,因为不多,所以不论怎样都要得到。这种执念首先倾注在道术上,她痴迷于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每日画符念咒乐此不疲,并且每研究出一个新的咒符来就要先找人试试,由于并没有其他选择,她可怜的师兄就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符咒这东西,以人力调动天地灵气之物,稍微哪里出点小错便可能是身形俱灭的凄惨下场,玄明本来是十分不愿意舍身试法的,但只要那小师妹一生气一跺脚,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些许不满冷冷地看他,他便立时没了办法,只能乖乖当个木头任她摆弄。不过幸好岳绮罗的确天赋秉异,而且对自身术法的要求也极是谨慎苛刻,因而从没出过差错。
为了报答他当桩子的情谊,小师妹不情不愿地答应抽出时间来看他练剑。跟随云虚真人多年,玄明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就的,虽然道法一路上不太开窍,但他剑使得极好又勤加练习,小小年纪便已有小成,又因着近年来长高了不少,显得身形修长俊朗,舞起剑来那是丰神俊貌,器宇轩昂。
岳绮罗本是不乐意浪费时间盯着一个凡人看的,但也许是因为某一天阳光太好,透过清晨的竹林时晃伤了她的眼,突然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面前迎风而动的那少年其实生得十分英俊,目若寒星,眉若剑走,身形如燕,收放自如,是个极好看的模样,而她近来越发觉得人还是要长得好看一点才和心意。
玄明不知道小师妹是怎样的突发奇想忽然要学起剑来,反正他也不介意向她多展示一点自己英姿飒爽的样子,顺便还能多延长一些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岳绮罗在法术一道上是个天才,在体力活动上却是不行,饶是他教她最巧的借力,最简单的步法,她仍然没多久便对这种又累人又单调的东西失了兴趣,但她自诩天赋秉异,怎么可能学不会区区用剑呢?所以耐着性子又多学了一阵。
他们偶尔比剑,结果可想而知,但生性骄傲好强的小丫头大约是不能忍受输给一个凡人,打不过他往往要气急败坏地从袖子里飞出符来,直接把他定在原地,然后挥舞着小树枝愤怒地一阵乱打方才解气。
玄明乐得见那总是不可一世的小姑娘在剑术上受挫的模样,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小脸不甘又倔强,难得一见的有一种被人欺负了的感觉,煞是可爱。但他可不敢让这小祖宗当真气闷,否则以后试在自己身上的符子指不定会是哪种可怕的作用,于是他便笑着把那小丫头拉到怀里,牵着她的引导起来。
十五岁的他突然间拔高了身形,相比于那时仍然身量纤细的小丫头足足高出一个头来,流风回雪,平沙落雁……一套剑法到最后像是他在牵着她跳舞一般……
练剑是个很累人的事,天气炎热,活动之后又一身是汗,便只能到湖里去洗澡。近几年云虚真人参悟修道总爱往深山老林里面跑,两个徒弟只能跟着,起初还嫌远离人烟诸事不便,后来也便渐渐习惯了山清水秀,天光宜人。
偶尔的,他洗了澡闲来无事便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小憩片刻,山林里夏风拂面,正是午睡的好天气。他懒懒地仰望着万里晴空,树影婆娑间忽然想到那小姑娘冷清的眉眼,似有感应的,他垂眸便见那边小丫头提着本书踱步过来了……
她穿着一件清凉的素色单衣,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后,也无意仔细打理,阳光下是个很慵懒的模样。她来到树荫下环顾一圈,嫌弃周围木石不平整又多尘垢,便十分自然地窝到他怀里坐了,也不说话,只是顺手翻开一本《阴符经》,阳光下孩子气地摇晃起白皙的小腿……
那时她身形尚幼,坐在他怀里也不过猫咪似的纤小一团,只是刚洗了澡,素色的单衣湿了一大片,隐隐看得见白皙的肌肤贴合着纤细的骨骼,她大约是觉得凉爽也不在意,但少年却不自觉地红了脸,于是他只好一把将那小丫头搂紧,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杂念。
潮湿的肩背贴在少年的胸口上,她不甚乐意地挣扎了两下,但终是被书上的文字吸引了注意力,懒得和他计较。
他感觉到她不再乱动了,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也终于能稍稍安静下来。女孩湿透的长发贴在胸口上初时很凉,而等他终于被夏虫叫得渐渐困乏了,却隐约在梦中嗅到了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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